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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阳书友文章选—生命的泉流兀自涌动(2)

【发布时间】:2006-06-09

  以往的学者,包括外国学者,搞古代服饰研究,多是从《舆服志》着手。这是个讨巧的办法,因为那上面有许多现成的记述。但是,那时的文字权和话语权都掌握在贵族手里,写的都是上层社会,至于底层和民间几无涉略。所以,历史的真实都被贵族的文字催眠了,很多历史是说不准的。而沈从文的研究方法就解决了这个问题。因为历史记述比较模糊的地方,地下出土的文物,可以给出清晰的答案。以楚国为例,按照《舆服志》和金石释家的说法,好象那时的服饰都是衣衫褴褛,贫穷的一塌糊涂—在他们眼里,吴越之地,就应该是断发纹身,蛮野芜荒。而江陵马山楚墓出土的丝织品,满棺绵绣,精美绝伦。这说明,那时的楚地已有很发达的丝织技术了。
  沈从文的新发现,很是让一些人不舒服,对这么一个边缘化的、已经非常隐忍的人物,在运动的气候中,也不放过他。在苦笑中他更加隐忍,隐忍成一尊文物。
  既然是文物一样的一个人,心中的波澜是不会被旁人体会的,《沈从文晚年口述》虽然是当众的讲演,却有自说自话的味道。便讲得絮絮叨叨,琐琐碎碎,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。
  因此,我通读一过之后,感到他的这个口述,其实是卓越者被埋没时发出的苦重的心颤—是默默做事时那种情不自禁的叹息—类似纤夫负重前行时的劳动号子—只不过纤夫的号子是唱给山川大河,他却哼给自己。
  正如过度劳累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傻笑一样,他的絮叨是一种自我玩味的方式。
  这是一种自足的状态,是在大压抑中的自我欣赏,既涵养着自己,也不露色地蔑视着他人。
  著名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南唐的作品,既有皇帝的题诗,又有专家的鉴定,好像没人敢推翻了。但是他却用文物考证的方法,确定它是北宋初期作品,他的依据是画面上所呈现的鲜明的时代语言—男子服绿,领内衬衫,且叉手示敬。
  男子服绿,领内衬衫,是北宋的舆服制度;叉手示敬是北宋行为伦理。
  什么是“叉手示敬”?在北宋,凡是不做事的、辈分小的,地位底下的,遇到做事的、辈分高的、身份尊贵的,都要双手叉握,离开胸前三寸,以此表示尊敬。
  论证到此,他委婉地说道:反对唯物主义的论证,这是不大妥的。
  虽然是一声低语,却有穿越时空的力量—巨大的历史话语霸权,居然被他用小小的一个穿戴问题,就颠覆了—这里透着何等的轻蔑!
  所以,深埋在地下的文物,在漫长的湮没中,本色并没有失去应有的光泽;而是在隐忍再隐忍中积蓄着更大的生命能量—一朝出土,便兀然之间实现了自我价值—它还原了历史真相,提供了一份不可辩驳的明证。
隐忍而坚韧的沈从文啊!
  《沈从文晚年口述》,朝阳区图书馆有藏,K826.6=7/15